万水千山割不断的血缘：匈牙利民歌和裕固族民歌同出一源

万水千山割不断的血缘

——匈牙利民歌和裕固族民歌同出一源

“时光抹掉了匈牙利人脸上的东方人特征，却在心灵深处让它们流出了旋律，那便是活的古代东方”。

——匈牙利著名音乐家、学者柯达伊

　　　　　　　　　一个故事背后的苍凉

1984年夏天，一个足以改写世界民歌史的音乐欣赏交流在匈牙利驻华大使馆内举行，因为它从一个侧面印证，我们写在标题上的话——匈牙利民歌和裕固族民歌同出一源。

今年（时在2003年）５月１３日，我们采访了当年座谈会的见证人，今天的西北民院社会学系裕固族博士贺卫光。当时，他还是一个学生，正在北京师范大学上学。一天对裕固族民歌颇有研究的杜亚雄把贺卫光和其他几位裕固族同学请到了匈牙利大使馆“欣赏音乐”。

在充满异域情调的大使馆内，一首摇篮曲起，飘扬着草原气息的旋律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这时，杜亚雄问贺卫光和其他的裕固族同学：“你们听这是什么曲子？”。

贺卫光一听，这不正是自己家乡祁连山下裕固草原上的小调吗，小时候，父母常常哼着这样的小调，哄他们睡觉。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说：“这是我们裕固族的民歌。”其他的裕固族学生也认定这是裕固族民歌。但是杜亚雄却否定了他们，明确告诉他们“这是一首匈牙利民歌，而且也样是一首摇篮曲”。

随后，杜亚雄又给他们放了一首歌，这首歌和刚听过的那首歌曲极为相似，有了经验的贺卫光和他的几位同学说，这还是匈牙利民歌。可是，杜亚雄却告诉他们这次放的正是裕固族民歌中的摇篮曲。

两首歌谣同样是摇篮曲，不仅仅曲调相同，连民歌中的衬词都是相同的“木拉，呗叻呗——”。使得连地地道道的裕固族都分不清楚两者之间的区别，可见匈牙利民歌和裕固族民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某些民歌同出一源

裕固族和匈牙利人两个远隔万水千山的民族，却在民歌上有着共同的特点，尤其在一些民间小调竟完全一样，这已经不能用雷同来解释了。

八十年代初期，从甘肃走出去的民歌专家杜亚雄对这种现象，进行了追根究底般的探寻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存在于匈牙利民歌、俄罗斯伏尔加河下游诸民族的民歌和中国民歌有共同的特点：五声音阶、五度结构、前短后长的节奏型，由两个或四个乐句构成的单乐段等。

杜亚雄进一步对裕固族西部民歌与匈牙利民歌进行了比较，他认为在匈牙利民歌和裕固族民歌之间有着这样的特点：五声音阶、五度结构、前短后长的节奏型。

这三点则是这两者之间最关键的相似之处。另外，杜亚雄还发现一些匈牙利民歌在裕固族民歌中找不到和它类似的曲调，但是都具有五声音阶，并用曲首音调贯穿全曲子，采用四度下行跳进进入主音的的终止式等特征，使他认为匈牙利民歌与裕固族民歌如出一辙。

　这是一个一般人难以明白的结论。因为在一般情况下，民族的血缘关系和民歌的相似程度成正比，也就是血缘越近的民歌就越相似；而居住地则也和民歌相似程度成远近也成正比。可是裕固族和匈牙利是来个远隔万水千山的民族，他们之间的民歌相似显然十分反常。而在研究进一步证明，裕固族民歌与匈牙利民歌的相似之处要远远大同自己血缘和居住地都相对近一些的维吾尔族。

　杜亚雄先后在《中国音乐》上发表了他的研究观点，这个观点在世界音乐学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尤其是在一些匈牙利学者中间，因为这给他们寻找匈牙利文化根源提供一个非常重要的途径。　　

语言民间故事有诸多相似点

在匈牙利民族和裕固族之间，除民歌相似以外，还会有那些相似的地方呢？这不仅是学术界探究的问题，也是我们采访贺卫光博士的主要目的。

在五月份联系贺卫光博士有些难，没有其他的原因，全是“非典”闹的。接到我们电话后他欣然应诺，而我们却为采访地点犯难，几经选择，才定在了世纪春天门口冷饮摊上。

见过面坐定之后，我们的谈话直奔主题。贺卫光说，这两个民族在民间故事、语言都有一定的联系。裕固族有很多民间故事和西欧一些国家民间故事的母题十分相似，如《老鼠嫁女》、《龟兔赛跑》等。虽然很多民间故事都能在印度的《五卷书》中找到故事的母题，而且有的故事不仅是欧洲流传的，而且亚洲、非洲等许多不同的国家和民族流传，但是这样广泛的相似性无法说明问题。

学者们在进一步研究后发现，匈牙利民族和裕固族有一些古老民间故事的母题十分相似，而西欧其他国家则不存在这种相似，印度的《五卷书》中也不曾记载。也就是说这样故事只有在这两个民族之间流传，这些故事最突出的就是《三兄弟》。

　　　　　　　　　《三兄弟》的传说　　

南关十字来来往往车流，宣泄这个城市的骚动，商家的叫卖声似乎证明这商品经济大潮的势不可当，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听贺博士给我们讲民间故事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也惟有这个民间故事才使我们摆脱城市的浮躁。

这是一个在裕固族中广为流传的故事。传说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裕固族草原上有弟兄三人，老大是马生的，老二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老三则是树所生的。有一天，他们出去学艺，在半路上遇到了暴雨，就在草原上的一个破房子里住了下来，他们有的伐木、有的打猎，过着舒适的日子。

一天，他们回家惊奇的发现已经有人给他们做好饭了。接着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这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了查出个究竟，老大有一天没有出去干活，在家中躲了起来。这时，家中飞来三只鸽子，变成了三位少女。老大就站了出来询问原因，原来这三位少女看上了他们三兄弟，愿意嫁给这三兄弟。老大乘两个弟弟还没有回来，先选中了最漂亮的，然后把黑灰抹在她的脸上，藏了起来。于是三兄弟都有了自己的妻子，而老大的妻子是最漂亮的。后来，三兄弟发现，每到白天他们的妻子便会变成鸽子飞走，到下午才回来变成人形同他们过日子。

这三兄弟总觉得这样有些美中不足，想把她们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于是想了个办法，当他们变成人形的时候，偷偷把她们蜕去的鸽子皮烧掉。这样以来，这三位少女就能永远留在他们身边了。可是哪里想到，这一下让三位姑娘一气之下离开了他们。并告诉他们三个：“如果还想见到我们，就要历尽磨难去另一个世界的山洞里找我们。”

他们就踏上了艰难的寻找之路，多年以后他们才找到了那个地下的神秘世界，这里有山有水。他们的妻子果然这里，但是被一只九头妖魔给监禁了起来。这个妖魔就是传说中的蟒古斯，只有伤到它最中间的头才有可能战胜它。最终三兄弟还是战胜了个九头妖魔，其他人都被吊出了山洞，惟有老三正在往上吊的时候，老大乘人不注意割断绳子，结果老三又掉回山洞里。

被困在洞内的老三，四处寻找出路，一天，他救了一只雏鹰，这只雏鹰领来了它的妈妈大鹰。大鹰为了报答他，决定把他带出这个山洞。但是老鹰没有这么大力气，就说如果有一百只麻雀让它吃，就可以把他带出去。

于是他就开始没完没了的抓麻雀，在着急中老三只抓到了九十九只，大鹰带老三飞的过程中，每盘旋一圈，就要吃一个麻雀，到了最后一圈的时候，没了麻雀，在着急中老三讲自己胳膊上一块肌肉咬下来，喂给了大鹰才来到了地面上。这就是裕固族把胳膊上的一块肌肉称为“麻雀肉”的来历。

这个故事情节同匈牙利一个民间故事情节基本一样，尤其是喂麻雀的情节，如出一辙，而这个母题在匈牙利和裕固族周围的民族中则没有。

除此之外，两个民族在语言上也有一定的联系。匈牙利语属于乌拉尔语系芬兰——乌戈尔语族乌戈尔语支，裕固族语言属于阿尔泰语系。而乌拉尔语系的很多语言与阿尔泰语系在语音、语法上都很相似。

匈牙利语中甚至还保留了阿尔泰语系中的部分词汇，和裕固族在水果、男孩等词汇上的发音都十分相似，有的甚至完全一样。匈牙利民俗中有拜火的遗迹，在结婚典礼上新人和来客都要围着篝火跳舞，这一点也和裕固族有相似之处。种种情况说明，匈牙利民歌和裕固族民歌同出一源的背后，是万水千山割不断的血脉之情。

　　　　　　　揭开匈奴人西迁之谜

匈牙利和裕固族之间有那么多的共同因素说明这两个民族，有过接触，不可能是偶合。这些因素是什么时间被谁从我国北方草原带到遥远的东欧去的呢？结合历史记载来看，这些共同因素是匈奴人带去的，它们应当是匈奴民歌和丁零族民歌之间共同点。　

其实，从欧洲文艺复兴开始，一些匈牙利的学者就开始研究自己本民族文化的根源，由于当时历史地理条件限制，他们没能取得突破性的进展。直到1770年，法国历史学家才指出这些匈人就是中国的匈奴人。1983年6月，匈牙利学者贝拉·托巴克在给杜亚雄的信中写道：“古老的匈牙利人和突厥人是同一地区来的，也就是中亚西亚或邻近地区。

这些匈奴人怎样踏上西迁的征途的呢？据我国史书记载，公元46年，匈奴遭受旱蝗灾害，草木尽枯，人畜饥疫，死耗过半。乌桓乘机进攻，匈奴分化为南北两部。南匈奴在呼朝邪单于率部臣服汉朝；北匈奴则于公元91年开始西迁。

北匈奴先在悦殷国（今新疆伊黎西北）住了七十多年，后来因受鲜卑人压迫离开那里到了康居（今天中亚阿姆河流域、锡尔河流域一带）。到公元260年左右，又移居咸海，到了公元350年，征服游牧在里海北岸顿河草原上的阿兰人，并继续西进，抵达了匈牙利平原。

有关资料上是这样描述匈牙利骑兵突然出现。公元374年，一支号称匈人（Huns）的骑兵突然出现在东欧，他们来势凶猛所向无敌，在征服东哥特人之后，挥戈西去击败了西哥特人，全欧为之震动。后来匈人占据了今天的匈牙利平原，在那里建立了强大的帝国，并积极向外扩张，席卷了大半个欧洲，对于这些罗马文献有详细的记载，然而这些匈人的来历却是一个历史之谜。直到1770年，法国历史学家才指出这些匈人就是中国的匈奴人。

匈奴人在匈牙利平原上建立起来的帝国维持了87年，到匈奴国王阿提拉时代（公元455）年，被周围少数民族组成的联军打败，阿提拉的一个儿子率残部逃到了多瑙河下游，在匈牙利安居下来。另一部分匈奴人则逃到了伏尔加河流域。

在匈牙利流域的匈奴人后来同（公元890年）乌拉尔山东麓迁居过来的马扎尔人（其意为牧人）进一步融合成为现代的匈牙利族。

逃到伏尔加河流域的匈奴人则与当地的突厥人组成了部落联盟和各自的汗国。匈牙利（hungray)这个字就是从匈（hun）转化来的。因为在匈奴人中，他们都是以匈人自称，奴是汉族地区的统治阶级加上去，是一种蔑称，有贬义。今天生活在伏尔加河流域的巴什基尔族（Bashkik)则被人们认为是匈奴人的后人。

　　　　　　　　乔玛教授的踏访之路　

在采访中贺卫光给我们讲述了乔玛教授的故事，从这个故事中我们看出在寻找本民族的文化源头上，匈牙利人一直在努力。

进入十九世纪后，许多匈牙利学者也开始关注他们文化的根源，并在证实了他们的文化源于东方的基础上，开始了他们踏访之路。

1819年，一位名为亚历山大·乔玛的匈牙利学者在一个从中国回去的传教士口中得知当时被称作“撒里维兀尔”的裕固族和他们的文化十分相似，为了寻找匈牙利人的文化根源，他觉得去必须去东方的中国。

可惜的是，他只知道在中国有这样一个部落，而并不知道具体地理位置，他经过了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埃及、叙利亚等国，一路东行，来到西藏。在西藏他停留了十年，学习了藏语，并编写了了第一本《藏英字典》，成为一个著名藏学家。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为寻找民族文化本原而来的，从藏族人那里，他了解了“撒里维兀尔”的具体地址，踏上了去祁连山的路程。结果不幸在翻阅唐古拉山的时候，染病而死，将这个课题留给后来的学者。

但是寻找没有停止，根据匈牙利民歌和中国民歌风格相近这一事实，本世纪初匈牙利音乐家巴托克、柯达伊斯开始继续探索者一问题，他们认为古老的匈牙利民歌是马扎尔人从伏尔加河流域带去的。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他们没有认识到匈奴人西迁对匈牙利民歌的影响。

令人欣慰的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匈牙利著名教授柯达伊说了这段比他学术成果更为精彩的话。

　　“时光抹掉了匈牙利人脸上的东方人特征，却心灵深处让它们流出了旋律，那便是活的古代东方”。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有不少国外学者为了实现乔玛的梦想，来到裕固族草原，试图人体学的角度解读这一问题。遗憾的是，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结论。

现在人们想，如果用基因的手段来研究这个问题，那或许会得到一个让全世界震惊的结果的。　

　 从丁零到裕固族　

　其实，匈奴人是裕固族的邻居，说他们有血缘并不为过，不过那时是在公元前５世纪，地点在今天的贝加尔湖一带。

我们今天的裕固族是唐末五代时期的甘州回鹘的后裔，裕固人溯源于我国北方的古代游牧民族回鹘人，其远古祖先则为魏晋时代的敕勒人（高车人），秦汉时期的丁零人。

丁零人是汉文史书中记载的公元前5世纪我国分布最北的游牧民族。他们分为东西两支，东支游牧于今天的贝加尔湖以南地带，西支游牧于今天的额尔齐斯河和巴尔喀什湖之间。当时的丁零人曾长期处于匈奴人的统治之下，至公元了一世纪，一部分丁零人脱离匈奴人的统治，迁徙到河西走廊一带驻牧。匈奴人西迁后，丁零人也逐渐南移。活动于蒙古草原至公元4世纪。丁零人在以后的汉文书籍中被称为“ 铁勒”、“敕勒”、“高车”、“铁勒”人。其中的一部“回纥”就成为后来回纥（鹘）人的主要部分。公元六世纪中叶居住在阿尔泰山一带的突厥部崛起，建立了汗国，铁勒各部一直在其统治之下。

在反抗突厥的斗争中回纥人逐渐地壮大了，铁勒人形成了以回纥为中心部落联盟，回纥外九部。而同时，回纥部落内部也有几部族，史称九姓回纥。

回纥部的首领则世袭产生于“九姓”中的“可汗姓”，即“药罗葛氏”。据考证，“药罗葛”与甘州回鹘中的“夜洛隔”及今日裕固族中的“亚拉格”为同一民族名称的不同汉语译音。

公元740年，回纥首领“骨力斐罗”建立了回纥汗国，脱离了突厥汗国的统治。其外交、政治体系基本上沿用了突厥的方式。840年，在漠北的回纥汗国崩溃，余部四散，其中有迁河西走廊的，有远走西方的，也有同当地民族融合在一起的。逃到河西走廊的回纥部落一直依附于吐蕃。到十世纪初，这些回纥人在甘州建立了回纥汗国，当时，共有30万人，分布于以甘州为中心的沙州、肃州、甘州、凉州等地。史学家们将他们统称为甘州回鹘。

公元1028年前后，西夏李元昊攻陷了甘州，余部四散：一部奔青唐，一部投宋朝，另一部以可汗姓氏部落为中心退向西南，同原先驻牧于此的沙、瓜州的回纥人汇合，退守瓜、沙以西以南的地方，他们迫使西夏政府不得不派一支三万人的常备军驻守瓜河沙二州。到了后来宋代他们又以“黄头回纥”的名称出现在史书中，元明时期分别被称为“萨里畏吾”和“撒里畏兀儿”，到明朝中叶他们从明朝设置的“关西七卫”内迁，到张掖、酒泉的祁连山中，成为解放后由“撒里畏兀儿”改名成为今天裕固族。

　　　　　　　　　不算结束的结束

民族是由地域血缘等关系而组成的群体,共同的人文精神是这个群体向前走的动力,民歌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不论它的旋律、节奏、内容如何我们都能看出一个民族的影子,也正是这种影子成为我们探究一个民族早期发源的依据.

在北方草原,先后崛起了匈奴、突厥、回纥、蒙古等民族,他们在走向西方的同时,也将这块土地上博大文化精神带到了四方,这也许就是匈牙利民歌\裕固族民歌同出一源的核心所在吧?

裕固族有句俗话：“当我忘记了故乡的时候，故乡的语言我不会忘；当我忘记了故乡的语言的时候，故乡的民歌我不会忘。”